《易经》是中国文化中最古老的典籍。它原是上古卜筮之书,相传伏羲画八卦,周文王演绎八卦作“卦辞”,其子周公又作“爻辞”。其后孔子发挥易学精义,为之作“传”,遂使《易经》成为一部究“天人之际”的思想哲学著作,也成了中国人文文化的基础,诸子百家学术思想的源头。
在围棋史上,第一位肯定了围棋的正面意义的是东汉史学家班固。他为“弈”正名,武器便是《易》,认为围棋与天地、王道、军事等均相通。晋蔡洪《围棋赋》谓棋乃“秉二仪之极要,握众巧之至权。若八卦之初兆,遂消息乎天文……远求近取,予一以贯。”伏羲作八卦,“远求近取”,围棋与阴阳、八卦、天文相通,兆知天地万物之变化,方寸棋枰也就具有了非同一般的意义。
宋代的棋论著作《棋经十三篇》,则进一步将棋理与易理有机地融合起来。《棋经十三篇》开宗明义:
“夫万物之数,从一而起。局之路,三百六十有一。一者,天数之主,据其极而运四方也。三百六十以象周天之数。分而为四隅,以象四时,隅各九十路,以象其日。外周七十二路,以象其候。枯棋三百六十,黑白相半,以法阴阳。局之线道谓之枰,线道之间谓之卦。局方而静,棋圆而动……”
当作为游戏的围棋被比之为易,棋虽小道,也与经天纬地的大道有了沟通。围棋本身是一种形而下的游戏,经过不断地被赋予道的意义之后,就成为了一种形而上的艺术。
《易经》的内涵,一般认为包括“理、象、数”三个方面,被称为“三易”。在“弈”与“易”诞生时,其“象”其实是相通的。“易”之数有奇偶、阴阳,“天一地二,天三地四,天五地六,天七地八,天九地十”(《易经·系辞上传》),奇数为阳,偶数为阴。棋之数,黑子为阴,白子为阳,这就解释了中国古代对弈为什么是白子先行。后期也有黑棋先行,汪缙《弈喻》解释为“贵白贱黑”,“诸子者,先黑而后白。后白者,天德不可为首也。”这里,白代表的是天德,因而不能先走。围棋规则的变化事实上体现了一种文化观念。
“三易”之外,还有“气”的核心概念。“气”这一概念在中国哲学中源远流长,八卦卦象均与“气”有关。“一”为阳爻,象征“阳气”,“- -”为阴爻,象征“阴气”。八卦卦象的变化就是“气”流转的结果,天地万物有赖于“气”而存在。“气”也成了《周易》中的一个重要范畴。
而围棋中,棋以气生,气尽棋亡,“气”是棋子生存的基本条件。棋形的好坏,棋局的胜负计算,本质上都与“气”有关。围棋之战,就是人类争夺生存空间(生命之气)的象征。围棋以气为本的生命观,本质上体现了中国先人的宇宙观、生命观。宇宙太极即原始浑一之气,人秉天地之气而生,一阴一阳之谓道,道者,气也,正是在这一点上,构成了“弈”与“易”的内在相通处。不只是围棋,中国书法、绘画等艺术讲究“气韵生动”,中国文论强调“文以气为主”,秉承的都是这一宇宙观、生命观。
“气”又时时处在流转变化之中,“气”的流动就是“时”,“气”是在时中发展流变的。“大哉乾元!万物资始,乃统天。云行雨施,品物流形。大明终始,六位时成,时乘六龙以御天。”(《周易·乾彖》)乾的六爻位的变化,就是一个“时”的运行的过程。“时”在《易经》中既指天文学意义上的时令、四时,也指巫学意义上人的时运、命运,而在更深层的哲学意义上则指时机、时势。“位”的初始含义是指卦位、爻位,它是事物存在的空间形式。“时”与“位”构成了《易经》独特的时空观:时间,乃空间的运动方式;空间,为时间的存在方式。八卦、六十四卦方位图及每卦的六爻方位,是卦爻的空间模式,但它又代表了万物运动的时间模式,即时序。在八卦中,八卦方位的往复流变就是一个时空不断转换的过程。
围棋的对局过程,也是一个“时”与“位”的问题。棋局开始,落子的过程是“时”的变化,而棋子下在哪里,就是一个“位”的不断选择的过程。先占角,次占边,后占中腹,空间依次展开。“时”与“位”的变化,最终就是“机”,即时机、时势、规律。
《易经》之“理”,便蕴含在“时”与“位”的变化之机中。天地阴阳,相生相合,相互感应,相互激荡,宇宙万物由此化生。而黑白子的阴阳交抱,也在昭示着混沌初开的意境。对一些人来说,黑白天地就成了他们对“道”的体悟。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,这是道,也是棋。
整理自何云波教授著《围棋与中国文化》